钟山石窟赋

野旺虎

辞曰：东晋肇基，梵音始阐；北宋隆佛，都邑为冠。三教融凝，藏真于幽扃之奥；万尊佛庇，焕彩于焜煌之颜。兵燹虽罹，恫愍九州诸族；烽烟共御，携手共济时艰。一窟摄千秋之气象，万像涵百代之精魂。

巍巍华夏，文脉贯乎千秋；郁郁坤舆，胜迹焕于梵宫。梵音琅琅，笼万象以长咏；东晋发硎，启华严之妙宗。治平佛炽，伽蓝之构，厥为冠首。

予家斯土一隅，后瞻钟山丹巘，翳壁氤氲，若苍虬蛰伏，蟠踞坤舆，默运神机。前观千年古城，深巷长街，岁月销铄，魂断碑残，遗踪尚缅。左拥烽火扬尘之域，汉家残垣，若古鼎玄锥，雄浑声洪，韵协大吕。右揽汉蛮金鼓争雄之疆，丝绸商贾，辐辏熙攘，贸迁有无。

有途逶迤，缘山而萦。山门者，乃生基堡之古建也。垒石为基，凡十有四层砌块，肖梯形，面广丈八尺三寸五，进深六丈五尺五，高丈二尺二寸。门之南面，洞上嵌圆额，镌“石宫寺”三大字，乃清嘉庆六年（1801年）制也。越二百有二年，岁在癸丑（2005年），于山门之上起三官楼，肖古制，分祀天官、地官、水官。

进窟之道，盘纡而上。台径萦回，引探幽之客；苔痕斑驳，类古画之漫漶。穿林樾，翠影筛光；嘉木葱茏，横柯蔽日。芳草芊绵，铺茵承露；杂花生树，若繁星列岫。幽蕨依岩，似青藓缀屏；烟岚袅袅，扶风拂袂。岫色入怀，旅思忽畅。足音叩响岁月，朝晖夕霭，履迹印残星之迹；暮霞披辉，衣袂惹晚照之温。为通幽之津梁，引探微之津逮，尽得山林古窟交融之妙趣。

若谓石窟仰观中国文化，钟山石窟则见证世俗化。赖圹雕之传，存古剟幽光。溯夫肇始，西晋太和，梵音初彻塞北。然丰碑碣阙毁翳，实肇治平年间。时窟承“佛陀世俗化”余烈，融华夏文脉为骨，化异域形神为本土气象。斯脉滥觞，自此石窟发轫，星散八方。睿匠运智，睇阆苑于烟火，迁诸佛出莲龛，降迹人间。北宋佛都之枢垣也，上绾佳县，下辖临通，寰宇石窟僧侣，僧众五百，靡不奔赴钟山受教，返播戒律仪轨。是中国雕塑史和石窟造史上独一无二、无法替代之艺术标本。

现存一十八窟，既发九龛，复开六龛，增华至第三窟。入其窟也，万躯宋代造像，纷挐于壁，若盘古开天，初辟灵物；岁月如刀，风化肌理，渐泯于苍旻，若幽鸿沉影，隐迹难寻。匠氏运斤，遗诸神临尘寰，造像显实臻极，为华夏石窟艺术世俗化之标表，洵北宋至上最美最善之佛容大成，堪为梵像合璧、艺林瑰宝。昭宋时造像之隆盛，垂范万代，辉耀千秋，为释教艺术与匠心灵犀交融之不朽丰碑。

察其雕艺，主佛三十有五，巍然列峙。面积逾二百二十五平方米，气象恢宏，受万众观瞻。籍故事、仪轨、艺情宣昭于斯，三阶开阖，尊像森列，三宗汇流，备极庄严。斯石窟焉，融三教之妙境：释尊垂慈，贤圣讲礼，仙真阐道，共凿于龛，融乎岩壑，成不朽之合璧。佛堂雅集，群彦云游，万尊弟子诵读。佛陀敷演妙法，此即“佛祖大讲堂”图也。万余听法信众，皆入佛理玄微，心无所扰之境。佛陀法相庄穆，丰颐圆满，趺坐宣说，衣裾若飞，恍若天风拂拂，满堂生韵。

阿难天真烂漫，眉目清彻，恰似玉树临风之少年；迦叶矍铄持重，额纹间隐现沧桑阅历，尽显慈蔼雍容。两尊菩萨竦然峙立，首冠花鬘，华采曜天；亭亭之躯，拟九宇谪来之袂；皎皎之容，方笑漾出水之姿；身姿呈曼妙S型，婉约之态毕现。彼等生动若佛国之人，慈悲类人间之神。诸佛万相，各不相侔，各有天壤之别。

堂中三尊主佛，乃燃灯古佛、释迦牟尼佛、弥勒佛也。弥勒佛面圆肩阔，形藏外张之势，慈眉善笑，尽蕴雄浑之气，令满室祥和自生。此笑容背后，实含中原与诸族文化交融之迹。北宋画工以写实笔法入窟，线条灵动飞扬，白描简练传神，衣饰广袖翩飞，尽显褒衣博带之美。此等温润灵动之态，正合北宋审美，以线为语，尽传华夏艺术之神韵。

窟内涧为神州，如玄奘取经最早造像，较《西游记》先五百一十载有余。国内仅存两处之一，十大阎王像，造像森然，威慑阴曹之域，威容赫赫，掌判冥府之理。存十六罗汉像，或慈颜蔼蔼，若惠风拂春；或雷霆震兵，若性刚威显……

态殊呈，或韵致夭夭，或威容凛凛，浓郁生活之息，浸溢周流，迥异佛萨造像“不沾人间烟火”之态，真艺苑瑰奇、神工天造也。

矢引夫钟山石窟，诚百朝佛国之奇葩，石窟艺术之翘楚也。譬若丝桐雅管，横吹竖引，协八音而和六律；又如云间韶濩，韵流万古，播正声以正纲常。斯窟也，纳丝路遗韵，汇北地英奇。一石一像，若珠玑列贯星河；一龛一壁，似锦绣铺陈烟峦。或仰其势，叹聆北地气脉之磅礴；若闻中国声音之铿锵；或察其微，片石藏千载史乘，寸像蕴万斛文光。

瞥目间，一部华夏沧桑，沛然盈怀，洵为天地间至珍之藏也。